莫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SC】共生

时间线在AC之后数百年,云片永生。《每一次葬礼》《英雄像》的后续,强烈建议按发布时间看完前两篇,这是三部曲的最后一篇,不看前文连不上啊亲们——

 

Summary:它已被青年赋予所愿。


 

————————————————


 

男人没有身体,他栖身于无垠的绿色长河里。 

 

河流平缓温和,脉脉流淌,它们不参与循环,路途的尽头是一方湖泊,如死水般无波,隔离于人世之外。

 

湖泊有一个主人,主人有一个轻飘飘的名字——

 

“克劳德……”

 

字母在唇舌里滑过,带着潮湿的吐息,滚过低沉的嗓音,裹了一层粘稠的质感。

男人满意地看着青年睁开双眼。

 

无神的、幽绿的、有着针状瞳仁的眼眸。

 

男人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生长于河流中心的嶙峋岩石被湍流磋磨、被沙土吞噬,一点点地,弯下脊梁,低着头颅,向那暗色的流沙称臣。

男人如世上每一个温柔多情的伴侣,掌心隔着两层布料,从洁白的后颈开始,缓缓地,抚过青年的脊柱。

 

玉一般温润,血一样温热。

 

男人握住这根不屈的骨。

它是那样脆弱,无需男人用力,已然遍布流水的痕迹。

它又那般尖锐,抵住男人的手,骨节几欲刺进掌心里。

 

男人温柔地,合拢手指。

 

听。骨头在哭泣。

 

——为何推倒我的雕像?

——为何抹去我的方向?

——为何我始终寻不到终点,永远陷身于彷徨?

 

那是一首美妙的旋律。

飘忽的云消散于最深的夜。

 

裂痕顶破洁白的骨,残渣摇摇欲坠,为悲怆的奏鸣曲奉上最后的泪珠。

男人接住了这颗泪,任它变得乌黑。

 

“克劳德,”曲谱行至高潮,演奏者凑到青年耳畔,循循低语,“我是谁?”

青年睁着无神的眸,以沉默作答。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更紧地抓住那根骨,以无可撼动的支配权下令,逼迫青年回答:“克劳德。我是谁。”

青年唇瓣微动,异类的细胞臣服于眼前的可怖存在,操控着干裂的器官,沙哑的声音被强行挤出,扭曲的音符回答他——

 

“……我……是、谁……”

 

▃▃▃▃

 

男人划下浓重的休止符。

 

……

…………

 

“……我、是……谁……”

 

乐曲停止,刺耳的音符在寂静的空间回荡。

谄媚的细胞仍在满足支配者的要求,一遍遍地,操纵着金发的人偶。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男人放松力气,松开破碎的骨。

 

仿佛疑惑一般,他抬起青年的脸,凑近那双眼睛。

银发流泻,宛如贵金属打造的牢笼,青年被困于其中,器官散落一地,木偶缺失零件,断裂的颈没有任何生气,剔透的宝石眼睛像一面镜,没有任何反抗地、映出所有东西。

 

男人如愿地看见青年的眼底满是自己。

 

——一只温顺的、柔软的人偶,再不会拒绝主人的任何要求。

 

碧绿的湖立于足下,不再打湿银色的发和黑色的衣,它失去了掀起惊涛的能力,只因它已死去。

 

男人听到了,一部分欲望传达饱足的惬意,但更深处的东西,是陌生的情绪。

有一种轻飘飘的东西,像青年的名,栖身在这股情绪里。

现在,云雾散去了,它终于显露真容。

 

——巨大的、不见底的空洞。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息,沉默地、愤怒地吞噬一切。

它要找回填满自己的东西。

 

男人站在空洞上,同样沉默地看着它。

 

轮齿被掰断,齿轮不再咬合,踏板停下动作,琴键吟唱,发出单调的音。

万籁俱寂,只有那音符仍在奏响。

 

——我是谁

 

人偶没有答案。

 

这不被允许,它的主人需要回答。

 

一架残缺的钢琴。

一个贪婪的听众。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这是男人许下的承诺。

 

你的一切应属于我。

这是男人立下的规则。

 

他以指尖触碰那双眼球,他想到了另一种绿色——在此之前,它名为阻碍。而现在,他需要它。

指尖下移,停留在青年的左臂。随后,破开皮肤,插入血肉,揪住了被男人封锁的线。

那是一段回忆,来自被男人杀死的、青年的母亲。

 

男人记得她,在死亡之前,她想的是自己的孩子。

因此,男人记得她的遗言——克劳德,快跑……逃走,然后活下去……

 

——克劳德。

男人记得他的一切。

 

于是,细线淡化,新的记忆被男人接收,置于燃烧的城镇里。

这是他与青年的开始,属于他们的重要回忆。

 

然后,那缕细弱的线,被放回青年躯体,顺着血液,融入伤痕累累的骨。

 

男人看着青年渐渐蹙起眉头,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他勾起嘴角,以拇指指腹封住青年的唇。

 

你在为谁哭泣?你的母亲,还是你的“英雄”?

男人漫不经心地想,缓缓抬起手指,允许青年吐出一点声音。

 

他来到纸片与墙壁的后方,那里空空如也。

 

最初的字母应和着无尽暗色,它们洇透白纸,长于人形的心脏。

 

Sephiroth。男人的名字。

 

——唯有他的意志压倒一切。

 

苍白的人形唇角微弯,立于青年身前。

银发的男人指悬丝线,立于迷障之后。

 

黑色的名连接前后,联系所有。

 

他有了一点期待——为青年的答案。

而那金发的青年,会同那个答案一起,来到他的身边。

 

——心甘情愿地、成为仅属于他的完美“人偶”。

 

为此,他不介意松开手指,漏出一点时间。

 

 

 

 

 

——萨菲罗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克劳德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黑色的羽毛。

他刚刚从梦里挣脱,身上挂满了黏腻腻的汗,外界的刺激依旧存在,出色的感官加重了这种负担,但奇异的是——他的脑袋不疼了。

不仅不痛,反而格外轻松,沉重的杂物们被丢卸一空,新的物品走进来,它们穿着各色包装,上面印着人类赋予的姓名和定义,拨开那层皮,内里却空无一物。

 

它们被允许入住,等待房屋主人将空虚填补。

 

——用那根黑色的羽毛。

 

克劳德合上眼睛,吃下了它。

 

先是柔软的舌头,再是咽喉,顺着长长的食道,到达胃部。

溶解、吸收,随血管流淌,到达心脏,被接受、被转化,随心跳迸发,流入大脑,浸透每一个细胞。

 

名为“木屋”的房客,长出了骨骼,细胞簇拥着,拧成神经、挤作肌肉、化为血液——

空荡荡的皮囊被填满了。

 

尼布尔海姆的木屋里,克劳德吃下一片羽毛。

 

另一半自我得到承认,他使用异类的肉,他流着非人的血。

它们共同滋养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滋——!

滋……滋滋——

 

“呜……!”

熟悉的刺痛自太阳穴传来,克劳德捂住脑袋,疑惑还未升起,便被震惊冲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一切仿若信号接收不良的古董电视机,画面时断时续,电流成串地跑过屏幕,曝光过剧,茫茫一片亮白,只能看见几根深色的线条在动作。

白光忽闪几下,倏地熄灭了。黑白骤然颠倒,眼眶酸痛,睫毛合拢,只模糊地窥见几点绿。

 

……绿色。

头痛之余,克劳德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

——他又想做什么!

 

很快,恼火被疑惑取代。

 

眼前的画面似乎是一段记忆。

绿色光点们组成一个人形,那人悬于生命之流上空,它抬起手,组成身体的光点轰然散开,只有一些近似于金色的光点没有动作,其他的,尽数汇入下方长河。

金色光点们随着看不见的呼吸起伏,似是在表达所有者的喜悦。

 

——克劳德。

 

“……!”

克劳德忍着刺痛,努力向四周看去,寻找那个身影。

 

没有……不存在。那不是声音!

 

克劳德立刻拉回视线,死死盯着那些与众不同的光点。

 

“什……”

 

……他看清了。

那是一段段记忆。每一份光明里,都装着一个人。

 

唯一的人。

 

——克劳德。

 

那连自我认知都抛弃的意识愉悦地想。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克劳德怔怔地望着它。

 

——你会让我变得完整。

 

嗡————————

 

啪。

 

画面消失了。

 

青年呆坐在椅子上。

 

……

…………

………………

 

不知过了多久,挺直的脊背弯下,额头触碰冰冷的桌面。

他揉乱了本就不顺滑的发,将它们弄成上好的陆行鸟巢穴。人形陆行鸟不在乎住的地方,他现在只想找个沙地,把自己埋进去,总好过直面这糟心的现实。

 

……为什么?

克劳德不知在询问自己,还是已经被接纳的某个存在。

 

心脏砰砰跳着。

是激动?惶恐?还是欢喜?

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数百年里,已经刻入本能的烙印?

 

……他不知道。正如上一个问题,他同样不知从何问起。

 

桌面已被体温熨暖,克劳德转头,用脸颊贴着光滑的木头,微阖双眼,感受着属于人类的温度。视线前方,看到一半的书大刺刺敞着,幽蓝批注经暖色灯光拂过,鲜明地映进青年的眸底。

相似的蓝色撞在一起,克劳德抬手,划过那行字迹。

 

Sapphire.

蓝宝石。

 

这是一个孩子送的礼物,她的名字是……

 

丹妮丝。

花朵。

 

女孩对自己准备的名字自信满满,准备了同名的蓝墨水——为了得到它,女孩不得不说尽镇长夫人的好话,当了一个星期的小跟班,那位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赏了小姑娘朝思暮想的“蓝宝石”。

 

……我该谢谢她。

克劳德直起身体,透过窗户,看向这与世隔绝的小镇。

 

小镇沉在夜色里,睡得甜蜜。

战火无法将她波及,她是童话书写的世外仙地。

 

克劳德合上书籍。

他已想好谢礼。

 

在这之前——

 

克劳德将掌心至于胸口。

 

萨菲罗斯。”他默念着,“我想见你。

 

下一刻,敲门声起。

 

“笃。笃。笃。”

 

节奏相同、力道适中,不急不缓,像极了某个家伙的优雅做派。

 

克劳德深深呼吸。

 

他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银发的天使站在门外,轻轻地,抖了下羽翼。

 

“……不要收起来。”

手心沁出湿意,克劳德堵在门口,仰起头,直视对方的竖瞳,压抑住身体被养出的本能反应,不去想靠在床头的六式。

 

这是正确吗?

克劳德不清楚。但他想试一试。

 

天使垂下睫羽,类兽的眸锁定青年。

猎物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他勾起了唇角。

 

如你所愿。

 

 

 

“……我不知道。”

在萨菲罗斯挑起眉梢,说出那个拉长尾音的音节之前,克劳德立刻补上解释:“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完,他又拧起眉头,开始考虑如何解释这个回答。

 

几十年的形单影只、与世隔绝,纵使盖亚仁慈,为他保留了许多重要的回忆,面对与人交流的问题——特别是萨菲罗斯相关——克劳德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个补丁盖上另一个补丁,补来补去,衣服被掩盖住,再也看不见最初的模样。克劳德不擅长针线活,他身手足够好,星球上没有多少能让他衣服变成破烂的存在,能在他的躯体上留下大面积伤口,这件衣服也没有继续穿的必要了——修补它们耗费的时间精力,足够接到下一份快递,买上好几件新衣服。

到了后面,快递小哥成了流浪者,衣服也只为蔽体,没有任何关注的意义。

 

或许是今天的萨菲罗斯意外的温和,也或许是他接受了新身份,戴了一层滤镜,克劳德扔掉了缝补的布,选择开门见山,如实相告。

无论经过多少年,他都不喜欢弯弯绕绕。

 

“我需要时间。”克劳德背对灯光,堪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天使,“现在不能告诉你。”

 

暗沉沉的影子框住了萨菲罗斯,他从没感受过这种视角颠倒带来的压迫感,尤其对象还是克劳德。这很新奇,他并不反感。至于对方的要求——他同样不缺少时间。

“这没什么。”萨菲罗斯开口,声音如过往无数次交锋时一样,一下下砸进克劳德的心脏,“但是,你食言了。克劳德。”

 

——他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这是克劳德的第一反应。

 

——……我说过什么?

这是克劳德的第二反应。

 

“看来,你忘记了。”

 

“……”

这是克劳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记起来了,在让萨菲罗斯滚出梦境之前,他确实说了一句话。

 

——现在,你能回答那个问题了?

——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如果没看见你那见鬼的记忆。

胸口里的某个器官又变得不安分,搅得平静了百年的湖水泛起波纹。

 

克劳德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画面倒转,萨菲罗斯一反常态,没了平时喜欢说各种话来撩拨挑衅他的样子,从入门后就未曾反驳屋主的要求,施施然坐于床畔,黑色单翼垂在床上,一派惬意悠闲的模样。

 

方才的话,是他首次表达不满。

 

……那是不满吗?克劳德不太明白。

在这之前,对方也说了一句话,“这没什么。”

 

于是,克劳德选择按自己的理解来:“你同意了。”

 

呼——

 

漆黑的华美羽翼占据视野,它高高扬起,圈住青年,将他送入天使怀里。

克劳德稳住身体,跪坐在萨菲罗斯的大腿上,体型的差距带来浓重的侵略意味。这场景并不陌生,在偶然的时候——尤其是流浪时期,面对反抗的亦或不反抗的克劳德,萨菲罗斯会用另一种方法逼迫他面对痛苦,以此获得乐趣。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陌生的是彼此的态度,正宗没有出现,六式躺在一边。

克劳德绷紧了肌肉,却没有挣扎,他抿起唇,抬头寻找熟悉的眼。

 

脖颈扬起,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另一重微凉的触感。

 

“克劳德。”他又在呼唤他的名,以气息交缠的方式,“你要学会表达歉意。”

“你呢?”青年咬住那狡猾的舌尖,声音含糊不清,“你就问心无愧了?”

 

“当然。”

 

天使在微笑。

 

“对你,我从未隐瞒。”

 

——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

 

它拥有了声音。

 

——你会让我变得完整。

 

它在青年耳边低语。

 

——克劳德。

 

克劳德。

 

他询问自己。

 

你做得吗?

 

青年揽住天使的脖颈,咬上他的咽喉,剑锋不近的皮肤被犬齿刺入,细胞模拟出血液,污染了青年的口腔。

 

萨菲罗斯的血。

这个事实让克劳德无可自制地兴奋起来。

 

他正在被占有、被侵略、被征服。

但他却像个胜利者,对身上人下达命令。

 

“证明给我看。”

“我就给你答案。”

 

像是回敬一般,天使以利剑分开柔软的血肉,掌控青年的后颈,任由自己的血液淌入同类的唇舌,他加大了力气,满意地看着青年涨红了脸,那血却留得更多了,青年同样不愿放过属于他的一切。

 

好孩子。

 

他露出满足的笑——

 

如你所愿。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天神放下预言,万事皆如所愿。

 

克劳德找到了缓和矛盾的节点。

一艘远行的船,需要准备什么呢?船只本身、船长、水手、补给、路线。还有最重要的——航行的时间。尤其在船长本人只在乎水手的前提下,一切都能有所商榷。

 

绿眸的少女带着祝福姗姗来迟,她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在教堂中,与青年站在一起,恍惚时空倒流,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有个倒霉的小子砸进花圃里,见证了属于少女的传奇。

此时此刻,在命运的小镇,在教堂里,少女主持一场葬礼,她送别了混沌的流浪者,为新生的异种、为复活的人类——为这个倒霉的小子,掬起一捧清澈的水。

 

“克劳德,好好休息吧。”

 

清水流遍青年的躯体,这是少女的祝福,这是星球的谢礼。

 

“祂告诉我,”少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神情很是俏皮,“当船也不是不行,但绝不是现在。”

“祂看过太多东西了,人类只是种族之一,并没有什么。但从人类身上——还有你们,嗯,你懂我说的是谁。祂看到了一个事实,她没有见过同类。”

“‘那些星球不会说话,没有生命之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祂是这么说的。”

“在生命走向末期之前,祂愿意成为一艘船,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说到这里,少女暗示一般冲青年眨眨眼:“至少,对比之前的侵略者,这位船长会和水手商量启航的时间。正因如此,祂才愿意吧……我是这么猜想的。”

“或许,人类是,星球是,杰诺瓦也是,我们都在进行一次远航,去寻找愿意继续生命、或是付出死亡的东西。”

 

“克劳德,”少女的神色明媚又哀伤,似是欣慰于他的成长,又像是不忍他的苦难,“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

 

“你找到了。”

 

少女化为虚影,散作漫天光点,汇入荧绿的长河。

 

克劳德目送她远去,低声应道:“……谢谢。”

 

他没有留恋于此,而是转身走向墓园。

 

尼布尔海姆的墓地不大不小,恰如居住在这里的人,翻过那座山,可能便是道了永别,从此叶落不知归处,这片泥土不再为根。

 

克劳德走向墓园最深处,那里有三座墓碑,和一个蹲在墓碑前的女孩子。

女孩有一双盛放狡黠的眼睛,此刻,笑意不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紧咬着嘴唇,压住了所有委屈的抽泣。

 

丹妮丝呜呜咽咽地哭着,只有她记得青年的存在,只有她记得他有一个被赠予的名,不是什么讨厌的“阿尔瓦”,是“克劳德”,是天上的云。

讨厌的云自顾自地飘走了,连小木屋都没有留下,她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做梦学不会维修电视机!

她太难过了,哭得脑袋发懵,连脚步声接近都没能听见。

 

“丹妮丝。”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丹妮丝更伤心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气势汹汹站起来喊道:“让人痛快哭一场都不行——”

 

声音卡在喉咙里,女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朵已远去的云。

 

惨兮兮的花脸映入眼帘,一瞬间,克劳德有些手足无措,很快,他想到要为她擦擦脸,摸遍全身,没能找到手帕,这才想起他没有这种小巧的东西。只好上前一步,弯下腰,用左袖为女孩拭干泪滴。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唯恐弄痛了通红的鼻头,女孩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霎时,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大哭着抱住青年的腰,眼前的人是如此温柔,但她却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克劳德抚着女孩柔软的发,没有说出离别,他道:“丹妮丝,谢谢你。”

丹妮丝仰起头,凶巴巴看着他:“一点都不诚心!谢礼呢!”

克劳德勾起一丝笑,道:“有的。在这里。”

 

他抬手,去够背后的重剑剑柄,凹槽处凉冰冰的,是金属的触感。

 

“……”克劳德拔出大剑置于眼前,他没看错,没有魔石。

 

丹妮丝看着他的动作,隐约猜出了什么,立刻抓住机会,控诉道:“没有礼物!连屋子都带走了,还想杀掉知道真相的人吗!”

克劳德疑惑道:“‘屋子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丹妮丝怀疑地看他,发现对方的疑惑不似作伪:“我早上醒过来,你的木屋不见了……”

 

……是萨菲罗斯。

克劳德都不知道他何时拿走了自己的魔石!装着书的载物魔石!

 

丹妮丝瘪起嘴,拽住他的衣袖,唤回了青年的注意力,委屈道:“克劳德,我不要礼物了,给我写信吧。”

 

克劳德怔了一下,低头看她。

 

女孩就像是个想吃糖的孩子,抱着糖罐不撒手,绞尽脑汁试图维系自己与糖罐的联系:“写、写,对,写‘萨菲’!”

她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这个没被解决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女孩想起了那个让她不敢直视的存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萨菲”,这不免让她担心起面前的人。

 

——个子不算高,性格又那么好欺负,虽然力气很大,但明显打不过那个“萨菲”啊!

 

丹妮丝忧心忡忡道:“克劳德……你老实告诉我吧,他对你好吗……”

克劳德正在想那个问题的答案,闻言,无意识地看向那座古老的墓碑。

 

【克劳蒂娅·斯特莱夫】

 

女人仅剩的回忆被星球送予青年体内,那是最初的、以全部的爱浇灌他的人,她被杀死,被烈火吞噬,长眠于此地。

 

丹妮丝注意到了克劳德的目光,顺着视线望去,眨眨眼,放下了抱住青年的手臂。

她看着青年走过去,半跪在墓碑前,擦去上面的灰尘。

 

“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青年抚上心口,如同抚摸那段回忆。

“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丹妮丝睁大了眼:“那、那他对你……”

 

克劳德露出一个笑容,淡然也温暖,像是宽慰,也像是游子归乡,让双亲看看孩子长大的模样。

 

“我会写信的。”

他不知在对谁说话。

 

“我想……去证明一个答案。”

 

 

好似回到了那天,女孩躲在门后,天空如最名贵的蓝宝石,蓝得仿佛一片海,海面之下,是同行的人。

 

金发青年走到银发男人身前,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对方加深了唇边弧度。青年探向男人的腰带,被捉住手腕,他们又争论了几句,惹得青年上了另一只手,从腰带上摸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圆滚滚的魔石。

 

青年打量着魔石,似乎很是诧异,他瞥了男人一眼,抿唇没说话,抬手,魔石发出光芒,小木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男人俯下身,凑到青年耳边低语,随着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青年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猛地回头——

 

——!

 

女孩缩回门板后面,心脏跳得厉害。

她咽了咽口水,搓搓手臂,想让竖立的汗毛平息。

 

——那个人……

 

她缩了缩肩膀。

 

——是不是……看了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站到双腿发麻,才鼓起勇气,向门外探头。

 

木制的路标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女孩来回跺跺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到隔壁的木屋前。

 

门没有锁,被轻而易举推开。

女孩走进去,四处打量着。

 

床铺已经空了,书桌被整理得很干净,唯一不同的是新打的柜子,上面没了礼物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女孩拿出一本,翻了翻,是他们看过的故事书,但是好像缺了什么东西……对了!批注!

 

女孩又拿出几本,纸页哗啦啦想着,上面黑白分明,没有半分幽蓝。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真的会对克劳德好吗……

 

…………

………………

……………………

…………………………

 

“甜心,你的信~”

“好——马上就来!”

 

猎人将魔兽扔进院子里,取下弓与箭筒放到桌子上,一阵风似的刮进洗漱间,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头发都来不及擦干,顶着毛巾冲进了卧室。

女人无奈地摇摇头,替女儿收好了弓矢。

 

猎人冲到信封前,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在滴水,她只好再次刮出去,换了个浴帽包住脑袋,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件。

 

白纸展开,是寄信人一贯的干净笔迹,猎人大致扫了一眼全文,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封极长的信件! 

这实在不是那个人的风格,猎人又拿起信封,是那个人的署名,文章扫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猎人挠挠头——指头戳到了浴巾——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要具体指出来,一时之间,真说不上来……

 

猎人很快就把它抛于脑后,天大地大,看信最大!

 

她正襟危坐,认真地阅读那些文字。

 

 

英勇的丹妮丝:

  展信佳。许久没有写信,让你久等了吧?

 

 

猎人——英勇的丹妮丝没能忍住嘴角的笑容,笑弯了眼。

 

 

  还记得那个问题吗?“萨菲”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能给你们唯一的答案了。

 

 

丹妮丝的心跳加快了。

 

 

  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唠叨一些故事。

  我曾与你说过,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那是我的母亲,克劳蒂娅·斯特莱夫。在那之前,他是我的英雄,因为他,我拥有了梦想。

  成为像他一样的战士,成为能保护他人的存在。

  在小时候,我的相貌和同龄的男孩子们都不一样。他们嘲笑我、孤立我,除了我的脸,还有我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他是谁。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因为母亲非常爱我,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我们是幸福的。

  但是,当时的我不懂得这些。我渴望和他们一起玩耍,试图融入他们。毫无疑问,我被拒绝了。他们的理由是,我留着长发,才不是男生。

  当时,村子里确实没有长头发的男人。我被说服了,跑回家,剪掉了辫子。母亲察觉到我的难过,向我道歉。可我知道,她只是想打扮我,打扮她的孩子。这没有任何错误。

  听到她的道歉,我更加沮丧了。我想让她开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再次留起长发吗?那只是一个小辫子,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可是我无法改变他们的嘲笑,也不想忍受那些难听的话。我打得过他们,他们的父母却来找我的母亲。母亲每维护我一次,她在村里的名声便差一分。无论我做什么,都像是错的。

  这时候,他出现了。

  他有着我从没见过的银色长发,瞳仁的形状独一无二,而且,他同样有着一张可以称之为“美丽”的脸。

  无双的剑士,唯一的英雄。他站在战士的顶点。所有人,包括那些嘲笑我的孩子,都崇拜他。他们的父母也在说,要向他学习,挣很多很多钱。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想保护母亲,保护自己,就要像他一样强大。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走出去,去往他在的地方,和他一样,成为一名战士。

  ……很遗憾,我没有做到。两年时间,我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士兵。我和他之间最短的距离,是最后的任务里,待在同一架直升机上。

  那架直升机,飞往我的故乡。

  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毁灭了我的村子。

  我的英雄背叛了我。

 

 

丹妮丝难以置信地看着信,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她站起身来,手掌探向后背,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武器放楼下了,焦急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勉强平复心情后,继续读信。

 

 

  然后,我杀死了他。我的英雄成为了过去。

  你也发现了吧?我们的“特殊”。他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我做不到,即使我们拥有相同的细胞。

  死亡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不同。我的亲人、同伴,他们在很早之前就离开了我。我以为的,会陪伴我走到尽头的芬里尔,一辆没有生命的摩托车,都会因为零件的停产走向死亡。

  我被时间遗忘了。但我不能选择死亡,因为他还存在。只有我能对抗他,保存我们的星球——所有的一切都很重要,我不能让它们消失,只因我的懦弱和逃避。

  我记住的越来越多,可我记住的也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你看到的样子。“阿尔瓦”,我只是一个金发碧眸的男人。

  ……他又出现了。

  他唤醒了我最痛苦的回忆,利用假象,让我否认自己的英雄,想从根本上否认我维持人性的意义,让我彻底变成他的傀儡。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受星球所助,我看到了母亲的记忆,看到了最初的愿望。

  我想保护其他人,像他曾经做的那样。他拥有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意志,没人可以逼迫他。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就是最完美的人,这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只看到一个英雄,他是唯一的英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我要面对的事实,是他的“改变”。

  ……从头到尾,他都是他,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否认了人类的意义,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我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我的英雄。因为他,我再次看到了方向——接受自己的异种身份,去成为他的同类。

  可我同样无法放弃你们。一群想送我姓名的孩子。

  丹妮丝,我衷心地感谢你,是你点醒了我,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丹妮丝像小时候一样瘪起嘴,拿过一包纸巾。

 

 

  那时,我想到了一个答案,但随后,我发现,那并不准确。

  我看到了一段记忆……属于他的记忆。

  他丢掉了很多很多东西……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只留下了我。因为他坚信,只有我能让他变得完整。而他,会永远想着我的一切,向我证明这件事。

  那一刻,我感到了惶恐,还有更多的、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是如此信任我,超过了我想象的极限。

  我该怎么做?我要如何回应?我真的……了解他吗?

  最后,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心,第一次呼唤他来到身边。

 

 

……然后就差点被拿走小木屋。

丹妮丝看了看窗外,腹诽道。

 

 

  最初,我以为他喜欢看书,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喜欢看我的批注,借此猜测我读书的想法。

  我以为他会很爱护自己的长发,他也确实如此做了。洗一次头发要耗费一整瓶洗发水,在清洗之后,他最喜欢的,是让我为他擦拭、梳理。他不在乎我给他梳女式发辫,也不在乎战斗时被我不小心削掉的发丝。如果可以,他会收集它们,放在我面前,让我愧疚至少一个星期。这是属于他的乐趣。

  他也并非专注于白刃战。天上的魔兽冲我们咆哮,他没有飞上去切断它们的喉咙,而是拿出魔石,用魔法快速地解决战斗。

  他格外偏爱火系魔法,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使用,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属于我们的重要回忆”。

  他有太多地方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每一件事的后面……我看到了自己。

  我习惯在读书时做批注,因为我不擅长记忆这些东西。我很喜欢他的长发,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之一。我不会滞空飞行,那时候,他站在我的身边。故乡的火……那是我最惨痛的回忆,也是联系我们命运的节点。

  他证明了这件事,他一直都想着我的一切。

 

 

丹妮丝面无表情地推开纸巾。

 

 

  那我呢?我有使他完整吗?

  ……我想,是的。我也在因为他,变得完整。

  昨天,我们建了一座小木屋,装进了载物魔石。这是我提议的,在一个星期前。

  我们遇到了一场大雨。雨林的树被浇成漏斗,我和他坐在树枝上,他用翅膀护住我们,等待大雨过去。我惯常使用人类的体温,雨水很冷,他把我抱在怀里。那时候,我看着那只被打湿的翅膀,还有被打湿的他,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想造一间屋子,在下雨的时候保护他。

  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丹妮丝又把纸巾拽回来了,抽出一张,开撕。

 

 

  现在,我能那个问题了。

 

  Sephiroth,这是他的名字。

  现在,这个单词拥有唯一的含义。

  

  ——与“我”共生的“你”。

 

  这就是我的答案。

 

 

信件最后,签着一个繁复的名。

 

丹妮丝瞬间直起身体,她想起来了!以往的信件,克劳德会在结尾签上自己的名字,五个字母而已,就算是花体,怎么会这么复杂!

她凑近信纸,试图解读这古怪的字体,随后猛然警觉——这是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

 

Sephiroth&Cloud

 

“……”

丹妮丝产生了一股冲动。

她想把自己最锋利的箭取过来,把某个名字从Cloud上面刮、下、去。

 

……但是不行。这好像是两种颜色相似但确实不同的墨水。

丹妮丝又仔细地看了看,确认了,只有某个签名用了另一种墨水!!!

 

也就是说,即使她这么做了,Cloud上还是会有Sephiroth留下的痕迹!

 

丹妮丝很憋屈。

若非要她形容,这种感觉类似于村子里的菜农——辛苦劳作一整年照顾的大白菜被镇长家散养的猪给拱了!

 

……我还能见到白菜吗。

丹妮丝忧心忡忡。

 

 

在星球的一端,遥远的极北之地,漫天飞雪飘落。

天地泾渭分明,夜空深沉如墨,大地一片苍茫。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背风的巨石旁,一点橘色的光悠悠燃起。

 

那是一座不大的木屋,爬满冰花的玻璃窗上,隐隐透出模糊人影。

 

银发的男人读完信,竖瞳锁定在最后几行文字上。

 

——与“我”共生的“你”。

 

这是克劳德给萨菲罗斯的答案。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是萨菲罗斯给克劳德的定义。

 

男人挑出颜色相近的墨水,提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上面。

 

Sephiroth&Cloud

 

它们是不可分割的,即使被生生剜去,也能顺着另一个名的印记,寻回自己。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睡得并不安稳。

克劳德一整晚都没怎么睡,正是困顿,只把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见书桌前坐着熟悉的身影。

他又合上眼,含糊道:“……怎么……了……”

 

萨菲罗斯熟练地磕平信纸,封好信封,仿照克劳德字迹写上地址和收信人。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男人熄灭烛火,室内瞬间暗下来,只有壁炉里的火焰摇曳着,晃出明灭不定的影。

他回到床上,将青年搂进怀里。受他的情绪影响,黑色单翼自肩后舒展,严严实实地拢住两人。

 

“你遗忘了一件事,”萨菲罗斯眯起眼睛,“给我的答案呢?”

 

冰天雪地里,暖烘烘的被窝挤进来一大只冰凉凉的东西。

克劳德的睡意被人为消去一半,恼怒地睁开眼:“你看过了!”

 

萨菲罗斯压住他,威胁似的拉近距离,道:“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克劳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撑起身体,在微凉的唇上亲了一口。

 

“亲口。好了,晚安。”

曲解完对方的意思,青年重新躺回去,伸出手,拉住被子边沿,一拽——

黑暗兜头而下。

被子是定做的加大版尺寸,别说近两米的天使,就是那宽大的羽翼也能一道盖住,保证露不出一根羽毛。

 

被窝使人放松,克劳德散去的困意又回来了,他揽住萨菲罗斯的脖颈,腰腿发力,使了个巧劲儿,二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嘶……”

克劳德摊在触感极佳的人///肉垫子上,被疼痛激得吸了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我的答案……”

他攀上对方的肩膀,顺着扶在腰上的力,将自己挪上去一截,看向另一双眼。

 

“Sephiroth.”

如当初一般,他唤出他的名。

 

“——我想睡觉。可、以、吗。”

青年如此说道。

 

天使得到答案了吗?

 

他说——

 

“如你所愿。”

 

 

——Sephiroth.

它已被青年赋予所愿。

 

【END】

 

 

 

Sephiroth在官方的唯一解释就是“神性的流出”!!!在本文被赋予的一切含义,都是克劳德给出的,由故事剧情决定的!这是只属于克劳德的解释!是对“萨菲罗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回答!不代表作者不满官方解释!我爱死“神性的流出”了!

 

终于写完了……OOC请随意批评,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在前两章评论区留言长评的几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鞠躬),这真的给了我特别特别大的动力。如果看得上我的文笔文风的话,可以私聊或者评论区留言点梗,我会努力写出来!

最后——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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